眼见不实
在S县有相当多的人不知道县长是谁，但无人不晓甄家牛奶。解放初甄家就开始了养奶牛，子承父业，秉承着“牛自己养、奶自己送，不雇外人、绝不断奶”的家训至今。因此，颇得人心，甄家牛奶成为S县的品牌奶。
人们都说甄家“牛呀”，县委大院里换了多少届的领导，就吃他家的奶，别人的根本插不进去。甄家以此为荣，日子过得如日中天的火红。
甄家牛奶的第四代传人，其实就是第四代“养牛送奶工”叫甄实，是我初中的同桌。人就像其名一样的实在，方头大脑的憨厚、油光亮黑的肤色、凡事叫真的个性。其父是甄家的第三代传人叫甄诚，人和名一样的实诚，其父送奶时，每天送完奶的最后一个站点是我们班，要给儿子送上一瓶。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的坚持，连我的语文老师都养成了习惯，早读一到7点45分，就会打断我们的朗诵，说：“甄实奶来了”。
一直到初二上半学期期终考试前的一天7点45分，语文老师说“甄实奶来了”，甄实出去后再没回来，一教室不知所措的紧张------
记得那天下午，天气阴沉闷热，我没去上课，去了医院。甄诚大叔夹了石膏，打了绷带的腿比腰还粗，和吊瓶一般高的挂在空中，人仰面朝天地闭着眼，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甄实很认真地趴在床头柜上学习，看来已经写了好几张了，还再不停地写。
好家伙我进来了半天，父子两各忙各的，竟然不知。真把我气坏了，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叫道“甄实呀甄实，真有你的，大叔都成这样了，你、你还有心在这儿学习”。
显然甄诚大叔被我吓了一跳，“嗖”得一下想坐起来，但未能起来，看看是我问“你咋没去上学?”
“大叔你都这样了，甄实他不好好照顾你，还在那学---学习个屁。”
“甄实没学习，是在记订奶户的姓名和住址，防止明天送奶时漏掉了那一户，不能让人家断了奶。”
此后，甄实就提前接了班，上了岗，成为甄家第四代“养牛送奶工”的传承人。
至此，每天早晨上学我都会在的路上遇见甄实，急匆匆打一声招呼，随着声音的消失，他的身影也隐没于县城的晨曦里，一直到86年我考上大学。
90年大学毕业，回S县被分配到县农牧局工作，每天早晨上班我都会在的路上遇见送完奶的甄实，迎着七八点钟的太阳急匆匆地往回赶。
年底，去甄实他们村下乡检查，特意去了他家。甄诚大叔精神很好，也很幽默。自嘲道“很好，加了根拐杖么。三条腿好，稳当！还是不锈钢的，防腐防锈耐用！”
“老爷子现在特爱说笑。”甄实说。
“甄实，你这前院后院的，石棉瓦牛棚盖得生高，发了。”
“不瞒你说，养牛送奶四年半，86年我就发了，还美美的在咱县里风光了一回。记得当年9月份，你考上了大学披红挂绿的走了，年底的时候，我是咱县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汽车拉着我们几个万元户走乡串村、敲锣打鼓的宣传；最我抢眼，男女老少指指点点的都认得我。”甄实不无自豪地说。
末了，我要走。 甄实送我时实实在在地说了一句“老同学需要钱的时候，只管言传一声。”
一晃十余年过去了，2000年县里推广农牧种养科技技术，我第二次去了甄实家。牛棚变成牛舍，配置了吊扇、换气扇、免蝇灯、杀菌灯、取暖设备和音响等。不由的自言自语“比我办公室的装备还好，甄实这狗东西现在富的牛都这么奢侈了。”
心里很不平衡，也说不上来是羡慕、嫉妒，还是---就随口问 “甄诚大叔呢？”
“老爷子最近迷上了电脑游戏的‘连连看’，在屋里耍着呢”甄实说。
甄诚大叔似乎听见我来了，红光满面的出来，还是十余年前的容貌，依然住着那根不锈钢拐杖，唯一变化的是穿了一身左右衣襟上都刺着金龙的黑绵绸太极服，显得身体更加棒棒的硬朗。
哎，和他们谈话真没劲，三句离不看本行，过来过去不是奶就是牛。
甄实还再说“近几年靠科学技术养牛，产奶量提高很大，效益也好。”
我不耐烦的自语“哼，废话，产量高了，效益就肯定好。现在我们这些搞农牧科技推广技术的都懒得谈业务，只是为了应付应付上面指派的差事而言，你还当真了。”
“你说啥？”甄诚大叔问我。
“没啥，我是说你们的牛养得挺好，变化也挺大。”我说。
甄诚大叔说“农村的变化就是挺大，吃的、穿的、盖的和住的，包括这养牛、挤奶都变得科学先进了，但是我们老甄家的家训一直没变。”
转眼到了2008年，也就是北京奥运会的那一年，我当上了县农牧局的局长，第三次去了甄实家，是专程去的。但说实话真的没啥事，就是高兴。
老远指着醒目的小高楼给司机说“看那儿，楼顶上有老大的一个雕塑，就是我同学甄实家，直接往哪开。”
司机说：“那雕塑像丰田车的标志。”
“那雕塑是个牛头。”我纠正
“丰田车的标志就是牛头嘛。”司机说。
我骂司机“死脑筋，那个领导不比你知道多。”
车子直接开进了甄实家的院子。甄诚大叔，甄实和他老婆都在，能看出来都不高兴。
甄诚大叔只说了两个字“坐、坐！”
甄实呢，从口袋里随手摸出两盒软中华，也没发，扔在石桌上说了三个字“坐！抽烟！”，然后让老婆倒茶。
甄实的老婆端茶递水蛮热情的，心直口也快，机关枪一样扫了一锁子的话“看你那老同学，几十岁的人了，受不了别人的几句闲话，舌头长在人家嘴里，爱咋说让他们说去，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还男人呢，就这点肚量。”
没成想甄实会更来气，摔了手里的太空杯，大声叫嚷道“你懂个屁！咱老甄家的牛奶从喂料、挤奶、送奶到户根本没有中间二倒手的环节，就这样吃了甄家牛奶几十年，喂了好几代的人。现在倒好，这城里人的贱毛病多起来了！给他们送奶竟然当着我的面，把那奶瓶子摇啊摇，晃啊晃的，说稀了稠了的；那语气、那神态、那眼光，真像一把刀在刺我的心，让人受不了。他们那样不明摆着怀疑咱的奶吗？啥事都能忍！啥事都能受！就这个让人受不了！老子明天就把牛拉到城里去，来个现场直播，让他们眼见为实。”
次日晨，“哞、哞、哞”的牛叫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妈呀，这二百五甄实，不会---真把牛---
我穿着睡衣冲下楼，小区门口昏暗的路灯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黑色涌动的同心圆，圆心处静静地站着几头黑白分明的奶牛。
我不择手段的钻呀、挤呀，拖鞋掉了、眼镜跌了、睡衣都挤掉了，才好不容易挤进圈子里，自己已经彻底的裸了体，但没人在意我，疯一般的抢奶。
甄实不但拉来了奶牛，而且还把甄诚大叔也拉来了。一个弯着腰，一个跪着，根本不看你是张三李四，都低着头只管一手接着空瓶子，另一手娴熟地握住乳头往上送两下，再往下一捋就是满满当当的一瓶子。
父子两给奶时候也不抬头，落下腿疾的甄诚大叔跪着会说“给，拿好！”。猫着腰的甄实会说“拿好，你的奶！”
从此，起床的闹钟派不上了用场，被甄实的牛叫声取代了。天长日久后，听不到还睡不醒。
2009年清明前夕，我去乌审旗（无深浅）开会，开了几天，大家眼睁睁的就看我迟到了几次，要不是服务员叫，非“误会”不可。会后，组委会安排去成吉思汗陵，归心似箭的我就从包头坐飞机，晚上就回到了S县。
次日晨，我被爱人叫醒时，太阳已经爬上四楼。纳闷地问“牛怎没叫？”
爱人说“听不到了，你那二百五同学在清明节那天，当着大伙的面，把一车奶牛全杀了。”
“啊，把杀牛喽，为啥？”
“闲话呗，人们说甄家的牛奶质量有问题。”爱人说。
“胡说！现场挤奶、眼见为实，能有啥问题？”
爱人说“牛的问题，也是甄实的问题。”
“牛有啥问题？真是---”
爱人又说“人们说‘眼见不一定为实！’甄实给奶牛喂得饲料里含有什么---什么三聚氰胺。” 恩，很直得分享的，太好了学习 很有帮助的说，不错顶你呵呵 说的太好了，谢谢你楼主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