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辛：内地导演我只怕冯小刚一个
撰文/王子烨继2005年《如果·爱》PK《无极》、2007年《投名状》PK《集结号》后，2009年底，陈可辛制造的《十月围城》又险些与张艺谋导演的《三枪拍案惊奇》狭路相逢。所幸，原定于同天上映的两部年底重量级大片，档期最终错开一周，避免了一场真金白银的肉搏。前有恶评如潮、疯狂卷金的《三枪拍案惊奇》，后有虎视眈眈的《阿凡达》，中间这个空档对于陈可辛来说是难逢的机会：“撞到《三枪》就比较麻烦，无论片子好坏，只要一听到‘张艺谋’三个字，肯定没有戏院肯给我排片。”这次是碰到了张艺谋，但内地真正让陈可辛害怕的导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冯小刚。“因为只有冯小刚是在为人民拍电影，这是香港导演学一辈子都学不来的，香港导演一辈子都不会有冯小刚那么厉害。”
虽然陈可辛是《十月围城》的监制，但是，片尾第一个浮现的字幕——“陈可辛制造”使得导演陈德森更像是陈可辛手下的一个工作人员。接受访问、修改拷贝、带着剧组香港、内地跑宣传，作为该片的监制，陈可辛也承认自己“做得太多了”，但他强调，尽管如此，这也不是一部陈可辛电影，因为“这个故事太简单，要是我做导演，根本不会拍《十月围城》这样的电影”。
艺术归艺术，生意是生意。《十月围城》不仅是陈可辛《投名状》后上马的第一个工程，同时，也是陈可辛专为开辟市场开创的“人人电影”公司的处女作。《投名状》和《集结号》的票房让陈可辛看到了内地市场的可能性，而票房败给《集结号》让陈可辛明白，这还是个价值观很传统很保守的国家，比起颠覆意愿，观众更愿意为主旋律的、温暖的题材买单。而在陈可辛的视野范围内，“最不颠覆、而且我又喜欢的，那就是《十月围城》。”
观众不会因为一个电影爱国才去看，爱国不是卖点。《十月围城》是个简单的故事，里面每个人都有心结。
记：从2007年的《集结号》开始，宏大叙事再加点主旋律的影片在票房表现上都十分靠谱。比如《叶问》《风声》《建国大业》等等。“人人电影”处女作由《十月围城》来完成，您也看中了这点？
陈：我们选这个片子的时候那些电影还没上，是《投名状》拍完这个就上马了。所以顺序不是ABCD这么排的。其实我们是《投名状》和《集结号》上片后才发现内地的市场有这么大。那下一部该拍什么呢？作为制作人我首先想到了德森多年想拍的这部戏。在调整的过程中就发生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我们不会觉得主旋律会成为潮流，主旋律永远不可能成为潮流。《建国大业》是潮流吗？它绝对不可复制，它火是因为明星。《风声》是潮流吗？它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商业片。观众不会因为一个电影爱国才去看。爱国不是卖点，只是这个影片必须有的东西。要真觉得辛亥革命会是主流，就明年去拍了，正好100年。
记：你的片子有的虽然票房不错，比如《投名状》过两亿了，但是也不是那种很温顺、很传统的商业大片，好像老有点拧巴在里面。但《十月围城》就简单多了，因为你不是导演？
陈：没错。《十月围城》故事非常简单，主要因为导演不是我，要换成我，我就不拍这个了。因为故事太简单了。所以这是个很好的创业模式，要我公司的电影都是我拍就完蛋了。我爱违反观众意愿，比如《投名状》是违反观众意愿的，有人说看完《投名状》会想很久，因为那里面颠覆的东西。你看《2012》，那才是商业片，多傻的片子，一点都不用想，那才是内地人喜欢看的。前两天龙应台还和我说《2012》太傻了，我说是啊，台湾、内地、香港非常卖钱，全世界只有我们喜欢看，美国都不卖钱，你说丢人不丢人。
记：那《十月围城》既简单，又不傻，你怎么做的？
陈：它还是比《2012》深入，也没有那么颠覆。虽然是说这些人的牺牲，但他们的牺牲还不仅是为了爱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尊严、自己的心结。这是很典型的一种影片模式，有些文艺片也用这种套路，比如《下一站天国》也讲一个人死了以后要把自己的心结一个个解脱。王学圻的儿子对爸爸的反叛，他的方式就是去街上发传单。我就觉得那个小孩不能找电影学院的学生去演，那就变成真的爱国青年了。我要找的是像美国学校出来的小孩，有点嬉皮士的感觉。
记：影片中有很多爱国啊、情怀啊，包括那些很直接的台词，但印象中的香港人好像挺凉薄的，香港人的爱国是一种什么概念？
陈：要说我有哪一面是符合这部戏的，就是爱国这一面。可能我对人性是颠覆的，但是我的爱国，要比很多说爱国的人更甚。可能我们爱国的定义和内地不太一样。我是生活在一个没有主流思想的地方，所以我的爱国是自发的。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就是王学圻的儿子做孙中山替身那段，他说“一闭上眼看到的是中国的明天”，我的很多朋友还有工作人员都觉得很肉麻，让我剪掉，怕观众笑场。但是最后我坚持留下了，因为从来没有老师教过我要这么说，我不觉得肉麻。
演员要从本色入手，李宇春自然、本色，本色也需要演技。内地最不缺“中戏”出来的演员，太闷！
记：可能很多观众愿意去戏院买票看片，是看中了卡司组合，有十几位大明星。打明星牌是现在大片票房胜算的必杀么？
陈：谁都会这么拍。没有明星根本没钱拍那么大制作的戏。比如《投名状》，大家说李连杰很贵，我说李连杰来了，就把市场变大了，我就有钱去拍我要的电影了。其实电影是不怕贵的，50块、5万块、5个亿的电影都有不同的市场。选卡司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票房，要不你去找人艺演员就好了，全是演技派。要真找很像的演，《甜蜜蜜》就不可能找黎明和张曼玉了，两个内地人怎么会找香港人去演？说《十月围城》“人海战术”，其实这个电影演员费用占投资的比例只占到1/4到1/5。
记：这么少？都是给你面子吗？
陈：很多问题，比如剧本好啊，而其戏份也不是需要每个人都来这里三四个月。
记：我之前采访黎明的时候，他说“一听Peter要拍戏，没问角色，也没问钱就来啦”……
陈(大笑)：当然要问钱，他是没问，是他经纪人问的……作为一个偶像来讲，黎明是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放得开。
记：那比起演员费用，搭城的费用花了七千万，是不是太多了？
陈：老香港是没有景的，所以才要去搭。要说搭城，不是我首创，陈凯歌一早就盖城的，整个横店就是为陈凯歌盖的，《刺秦》嘛，只不过那时候没宣传罢了。
记：听说陈德森导演在片场崩溃了很多次，因为搞不定这些大明星？
陈：德森是比较天真一点，也不是摆不平，拍大明星本来就是这样。
记：这么多明星，有争戏的吗？你怎么平衡剧组里的人际关系？
陈：有啊，肯定有。但我不会说，会伤害到人。你想象都想象得出，那么多明星。但没有比《投名状》更麻烦的了，那三个是中国电影最大的腕儿，他们在一起拍，才麻烦。这个太小菜了。
记：心理辅导方面，你花在哪个演员身上的时间最多？
陈：甄子丹吧。第一他刚刚红，要保持，压力大；第二他一直想演我的戏。他也苦苦地要演文戏，但是没人找他。这次我们帮他加了很多东西，范冰冰的角色是为了给他加段感情戏加进来的。
记：说说为什么选李宇春？现在全国各地都有玉米包场，要让票房“得亿”。
陈：如果我说我选李宇春不是因为她的人气，而是因为适合，那你一定会说我虚伪。我们能做的就是利用功夫、视角、台词等方面让她呈现角色。而且她很自然，很本色。演员要从本色入手，难道本色就不需要演技吗？
记：听说你见过曾轶可一次，然后大赞她是大美女，好像你对这种为非正路子出来的人更有好感？
陈：正路子出来多闷啊，还缺这样的演员吗？中戏出来的都一模一样。女演员最重要的是有点怪，有个性，有态度。很多受过戏剧训练出来的，没有什么态度，演电视剧演得太油了。曾轶可的好处是，她怪，而且她还很美。这就很难得。很多时候我们在怪和美之间找一个平衡，很多很美的，不够有意思，怪的就不美。
没有钱谁会来啊，要来的话20年前香港人就全来内地了。我们拍电影是需要钱的，当然是哪里有钱我们就去哪里拍。难道这么虚伪？我们是为了祖国回来拍片？
记：片中打的是“陈可辛制造”，具体解释一下？
陈：其实就是监制。从融资到选材、到拍摄、到预算、到发行，再到宣传、到回收。为什么要说制造，就是因为内地太不懂什么是监制。一部戏十几二十个监制，都是挂名的。
记：那一个好监制需要做什么呢？
陈：一个真正的好的监制，应该具有清晰的商业判断力，对于投资人有极强的说服力和良好的业内影响力。这是我对于任何人做一个真正的监制，包括我自己，统一给予的要求。当然，《十月围城》有如今的投资模式、明星阵容以及创作团队，都是作为监制责无旁贷要去完成的。
记：你90年代和曾志伟合开了电影公司UFO，那个公司和“人人电影”有什么不同？
陈：我一直都开公司的，我没打过工。UFO是一个香港公司，“人人电影”专做合拍片或者内地的东西。
记：所以，这也标志着你正式要北上来分得一杯羹？
陈：这是个规律，不用讲，没有钱谁会来啊，要来的话20年前香港人就全来了。我们拍电影是需要钱的，当然是哪里有钱我们就去哪里拍，无论是印度、美国还是马来西亚。难道这么虚伪？我们是为了祖国回来拍片？
记：都说今年电影市场好，但是我们做年终总结的时候发现，票房好，但是好片子其实不多，您怎么看？
陈：好坏是主观的。但我觉得今年《风声》很好看啊，《南京！南京！》很好看啊。对我来说近十年我最喜欢的两部国产电影都在今年，怎么能说都是烂片？
记：但今年暑期档票房冠军是口碑很烂的《大内密探灵灵狗》啊。
陈：我跟你讲，《零零狗》1个亿的票房，在这个市场上，其实是个很烂的票房。这个市场这样发展下去，弄两个好的广告片，两天就一个亿了。其实这个市场一部影片是应该有10个亿的，1个亿是个很低的票房。这个市场本来就有这么大。我们要担心的是，《灵灵狗》会不会到了10年之后有10个亿的票房。10年之后可能很多好的片10个亿票房，《灵灵狗》还是只有1亿票房，那就合理了。
记：很多业内人士都说内地电影市场将迎来十年黄金盛世，您认为呢？
陈：不止十年，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出它会掉下来的趋势。
你要征服的不是观众，你先要征服的是戏院。因为戏院太少，戏院给你，你就赢了。内地导演，我最怕的只有一个，就是冯小刚。因为冯小刚是人民的导演，其他人都跟人民脱节，只有他一个是人民的导演。
记：好像你每次来内地做大片都会撞车，一次和陈凯歌，一次和冯小刚，这次是和张艺谋。哪次最险恶？
陈：冯小刚那次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像《集结号》那样题材的影片票房会迅速蹿高，几乎断了我的后路。那么好的一部片子，我应该早点去看。至于张艺谋，我看过他的主旋律影片，但并不觉得他会对我构成过大的压力。其实这次《十月围城》在档期上是非常好的，《三枪》已经上映过一周，之后就有《阿凡达》上映。这两部片子把很多其他的影片都吓走了，我们碰到了一个好时机。其实你要知道，在这里要成功，你要征服的不是观众，你先要征服的是戏院。因为戏院太少，戏院给你，你就赢了。你要戏院经理信你。所以你就要把这个电影做成一股热潮，这个热潮从宣发，从媒体、网上有多少点击率，你都必须得做。这些是跟电影平衡的，但也是跟电影无关的。你需要一个团队，去让所有戏院都知道你是最强的，这个东西，你可以用建城、可以用发布会、可以用制作费、可以用明星，也可以所有东西加起来，或者用张艺谋三个字，你就已经搞定了。12月的时候，观众基本上什么厅有位子，就进哪个厅，这是厅的占有率的战争。所以所有的宣传，都是做给戏院经理看的。
记：内地这些导演，你认为谁是最有竞争力的？
陈：其实内地导演，我最怕的只有一个，就是冯小刚。因为冯小刚是人民的导演，其他人都跟人民脱节，只有他一个是人民的导演。这是香港导演学一辈子都学不来的，香港导演一辈子都不会有冯小刚那么厉害。冯小刚的纪录是全世界都没有的，是斯皮尔伯格都没有的，能够十几年连冠，而且每一部电影都既有质量又有票房，既有商业又有人文。所以只有在内地这个大的平台，才真正考验香港导演的才华，就是能不能跟内地老百姓接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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