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根烟 发表于 2009-1-15 13:45:22

老人给我下跪,只为一张火车票

又是一年春运到,但是今年的春运与往年却有些不同。2008年,我们祖国发生了太多太多,有让人自豪的北京奥运,也有让所有中国人痛心的512大地震。春运于2009年1月11日正式拉开序幕,在随后的四十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将用我的文字和镜头记录下极重灾区绵阳的春运。
  
  天黑了,这个时候的绵阳火车站售票大厅内还排着长长的等待购票的旅客。我穿着厚厚的外套,仍旧觉得有点冷。风一刮,裸露在外面的脸如刀绞般刺痛。从南到北,从成都到北京,从新疆到深圳,中国所有的火车站几乎都一样。
  天冷了,可以再多穿点衣服,但是如此长时间的排队等待,很多旅客双腿冻得几乎没了知觉。
  但受这点苦算什么,只要可以回家。回家,一个多么平凡又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的词汇!
  我出生于一个铁路世家,从小在铁路边上长大,目睹了几十次世界上最大的人员流动。每年春运一到,买火车票又成了百姓最想骂娘、票贩子最急捞钱,铁路部门最会叫屈的大事了!就全世界最大的人口迁徙活动——春运而言,票源骤然紧张百姓可以理解,但票贩子的泛滥却让百姓愤慨。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我不知道,当那些苦等几个小时已经精疲力竭的旅客看到这轮圆月,是否全身的疲惫在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呢?
   售票大厅外的票贩子似乎刚吃过晚饭,打着饱嗝,有气无力的小声叫卖:车票,车票,到北京的车票。
   我停下了脚步,一个穿高领毛衣的中年妇女走到我跟前,“小伙子,要不要车票?”
   我问:“有没有到北京的T8,后天的。”
   她斩钉截铁的说:“有。”
   我问:“卧铺多少钱?”
   她左右环顾,说:“上铺,800。”
   从绵阳开往北京西的T8卧铺价格在五百左右。我故意摇摇头,说:“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
   高领毛衣说:“不能再便宜了。”
   我正好可以以价格太贵而离开。
   可是我刚走几步,高领毛衣在后面说:“你去售票大厅肯定买不到,早卖完了。”
  我一听,停下了脚步。
  我问:“那你的票哪来的?”
  高领毛衣在给我说话的同时,眼睛不停的在周围扫视,她说:“警察抓得严,票我自己排队买的。”
  应该说,在原票价格上加两三百不算太过分。2006年春运期间,我的一个朋友从成都准备回宁夏银川,硬座原价一百左右。可是面对家乡的不断催促,最后他花了七百块钱买到了第二日回银川的票。
  很多旅客因为买不到票,四处骂娘。的确, 火车票是从铁路系统内流出来的毋庸置疑。在稀缺资源被不完全透明配置时,当事人的支配能力往往与权力呈正相关,与行为风险呈负相关。通俗地说,售票员倒卖一张票的能力系数相当于领导倒卖数百张票的能力。但风险一个是解除劳动合同下岗,一个顶多是降职。可以想象,底层铁路员工没必要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大肆倒卖火车票牟利。他们人微言轻,做不好工作都有可能被扣奖金,可谓有贼心没贼胆。再说,凭借底层员工每人几张十几张的挤占根本不足以供应遍布各地的“黄牛党”们。
  票贩子与铁路内部员工勾结牟利在现在已经极为罕见,那票贩子手中的票到底是从哪来的呢?有钱的贩子聘人排队买票,没钱的贩子就自己排队买票。从我接触的到的多位票贩子讲,现在想靠倒票赚钱发财已经越来越难了。
  王伟(化名)是绵阳盐亭县的一位农民,1997年来到绵阳火车站周围开起了一家饭馆,生意红火。“我以前也不知道可以靠这个挣钱,也是看周围的人这么做,我就跟着去了。”
  王伟算是资历比较深的票贩子了,他自豪的给我讲:“火车站的某某和我关系可好了。”
  王伟告诉我,“那几年,和车站的内部职工合作,的确赚了不少钱。但搞这个也不是只进不出的,你想,春运一年就这么一次,平时我要花大价钱和车站的工作人员搞好关系,逢年过节请客吃饭送红包那是必不可少的。但这钱我愿花,因为能挣回来。”
  王伟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写着藏不住的满足。
  我问,“那现在怎么样?”
  顿时,王伟像换了一张脸,“难啊,铁路现在越抓越严,内部职工都不敢乱来了,掉饭碗的事,他们敢干吗?去年地震,家里受了灾,正缺钱修房呢。没办法,现在只得自己雇人来排队,我自己当然也要上。”
  说完这些,王伟陷入了沉默。好长时间,王伟又打开了话匣子,“我现在把老婆子和家里的一些亲戚老表也叫了过来,一起排队。但执勤的警察看见排队的老是我们这些熟面孔,也要抓,这日子难过啊。”
  这个时候,走过来几个民工模样的人,王伟跑了过去,又开始叫卖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车票
  刘沛君也是个老手了。他笑着对我说,“我倒票的时候,估计你还在穿叉叉裤呢!”
  刘沛君不是本地人,二十年前从老家河南来到成都,又辗转来到绵阳,做起了卖书卖包的小生意,“我也算半个文化人。”他说完这句话,哈哈大笑。
  谈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走上贩票这条路,刘沛君用六个字来概括:“要想富,走险路。”
  刘沛君说,“不要看我现在有钱了有车了,但你去问问,凡是在车站做生意的,哪个不沾票,不沾这玩意,他就不用在车站这地方干了,可以换个地方嘛,还安全。告诉你吧,这些人在淡季时,做自己的生意,一旦有机会,一到旺季,那是全民皆兵啊。”
  我问,“票是从哪拿到的呢?”
  刘沛君说,“以前是找内部工作人员,现在自己找人排队买票。”
  我问,“你跟售票员关系很好?”
  刘沛君说,“车站周围倒票的不下一百个,哪个拿票的跟售票员关系不好?售票员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就亲耳听过售票员对一个票贩子说:“喂,我那手机怎么不好使了呢?”“我家小儿子啊,今年上初中,需要用电脑了。”只要售票员一发话,你看吧,那些票贩子不是塞钱就是买好东西送上门。 ”
  任何行业都存在更新换代,票贩子们也不例外。在近几年的春运里,已经开始出现票贩子的后代了。在我所采访的票贩子中,年龄最大的六十岁,最小的十五岁。
  下个月才满十五岁的马亮出生在火车站附近,父母原本是当地农民,后来城市开始占地,现在马亮一家也有了自己的小洋房。马亮给我讲,他的父亲大概在80年代就开始倒票。“那个时候新火车站还没修起,在西山那边的老火车站,每年春运的时候,我爸就很少在家里了,每天都在外面倒票。”
  我问,“你为什么又干起这一行?”
  马亮反问我:“我不干这个又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初中毕业后,不听话,到处惹事,前几年因为抢劫管了一年多,现在耍了一个女朋友,做什么都要钱,春运一年就一次,不抓住这个机会赚点钱,那这个年还怎么过?”
  马亮还告诉我,曾经有一个农民老人给他下跪。
  我有些惊异,“为什么?”
  “好像是03年春运吧,那个时侯票难买得很,我手上正好有一张到北京的票,这个票和奥运会开幕式门票一样,难找到得很,我也想靠这张票挣点过年钱。那个老头一看就是一副农民的样子,有六七十岁了,背了多大个包包,他儿子好像出事了,但他身上钱又不够,只拿得出原票价的钱,但少了800我是绝对不会卖的,他一听就急了,一下跪到我面前。”
  我问:“最后,你卖了吗?”
  马亮说:“没卖给他,我可怜他,那谁来可怜我?!”
  夜深了,我要回家了,但售票大厅的旅客仍旧执着的等待着,等待着那张可以将他们送回家的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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