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郭在容和他的亚洲爱情电影
虽然穿插了科幻和灾难元素,但以唯美清新做主调的《我的机器人女友》,终究是这个8月暑期档中,难得一见的爱情电影。记者◎李东然
《我的机器人女友》的拍摄地选在日本,日本的街景,日籍演员,日语对白,但也不能说是日本电影,因为比日本更显而易见的,还是很郭在容的故事。
男孩是孤独平凡的大学生,女孩是机器人,拥有超人的力量,却刚学着体会人的感情,点点滴滴温馨动人,积累起一段看似不可能的爱恋。女孩来自未来,是为守护男孩而来,所以,救出劫难中的男孩就是分别的时刻。
这或许已经让你想起《我的野蛮女友》里那段关于“未来恋人”的对白,郭在容也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记者,故事就开始于那部电影中看似不经意的一段。
“我很喜欢这种时空穿越的题材,《我的野蛮女友》中就尝试了一小段,电影里全智贤很爱写剧本,拍出了一小段关于剧本的想象,就是关于未来恋人的故事,我觉得这是非常合理的幻想。从看《哆啦A梦》起就着迷于这种想象,如果可以时光旅行,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很多遗憾,都可以重新来过,这些叫我十分兴奋。”
《我的机器人女友》穿越了时空,又重现了东京大地震,但更突出的仍是此女友的身手不凡加之侠骨柔肠。故事依旧凄婉,写情依旧细腻,与“野蛮女友”有数不清的相似,于是不再怀疑《我的机器人女友》的“野蛮系列”终结篇之说,只是,为何郭在容偏偏青睐于这种“男弱女强”的爱情故事?韩国社会中男权意识之澎湃众所周知,当朴赞郁、金基德等同代导演把女性形象推到受虐极致的时候,郭在容的剑走偏锋,更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商业策略与商场法则。
“韩国确实大多数是男性为主角的电影,电影里的男人一般也都是大男子主义的,确实很多导演也不自觉地要这样,但我自己的性格就不是这样。怎么说呢,《我的野蛮女友》里的那个牵牛就很像我自己,并且,我比较喜欢写以女性为中心的故事,自然地,女人在故事里就成了比较强势的那一方。同时,我也喜欢男性角色可以温柔一点、单纯一点的,需要女性去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梦想,这就是从自己出发的,和我的生活经验有关系。我的生活就是太太和两个女儿组成的,我看着女儿们长大,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可没有挨那么多女人的拳头(笑)。如果说对于女性的崇拜,确实是有一点,但是我终究觉得,自己还是在写爱情故事,只是我的角度和他们不一样。”
郭在容确实是写女人写出了名堂,当初“怪才”徐克就是因为这点,把《女人不坏》里的女人全部交与他来打造。事实上,除了屡战不败的“野蛮系列”,郭在容的创作年表上还有你想象不到的丰富,《雨中的水彩画》、《假如爱有天意》、《中毒》、《总统浪漫史》等等你熟悉的经典韩国电影竟都出自他手下,但始终书写爱情故事,或者现代到天马行空,或者古典得唯美甜腻,让人好奇的是,他如何做到总能打动人心。
“其实我想表达的爱情,不是恋爱之后分手再就很难过的那种,我想表达的是,只要是持续不断地爱着,即便是分手后也能把感情一直延续下去,一直爱着。比如《我的野蛮女友》里,前面的两部分是原来网络小说已有线索,可后面的故事就是我刻意要加进去的。还有《假如爱有天意》里也很类似想要坚持爱情的延续,这个故事也一样,这就是我自己对于爱情的想法——只要真心地爱着,那么对于爱情的坚持其实就是最美丽的。既然拍爱情电影,我更在乎的是属于电影本身的唯美和幻想。我觉得要达到的就是提供给观众一个梦境,所以我不在乎很多现实层面的东西,我要营造的戏剧性也是为了达到最终的美好。”
郭在容告诉本刊记者,他自己确实不是那种依靠电脑里的观众调查统计数字设置情节的,或者故意要在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之间划一条界线,限制自己疆界的导演。唯一的坚持,就是写自己认为好看的故事,故事元素只要和主题贴切,那么不管是文艺的,还是商业的,来自灾难题材的,还是来自恐怖题材的,都是搭建“郭在容爱情电影”的上好材料。
“对于怎么讲爱情故事,我是绝对的心无城府,但确实有些事情越来越明确。比如,我要拍的终究是一部爱情电影,这是中心,并且,努力方向就是拍好看的‘亚洲爱情电影’。”
郭在容时刻把“亚洲爱情电影”挂在嘴边,如今这真是属于郭在容电影最闪亮的标识,从与刘伟强合作《雏菊》,与徐克合作《女人不坏》,到如今《我的机器人女友》干脆放到日本拍摄、制作,他算是当今韩国最活跃的导演之一。
有趣的是,你不能把这种积极简单地看做一个导演关于事业扩张的野心。事实上,《我的野蛮女友》不仅在韩国本土创下了500万观看人次的纪录,并且,那股伴随着主题曲《I Believe》掀起的“韩流”,不仅席卷全亚洲,甚至强劲到波及西方——《我的野蛮女友》成为第一部被好莱坞买下重拍权的韩国电影。电影的巨大反响也使得好莱坞频频对这位亚裔导演伸来橄榄枝,当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国际级导演”的盛名就要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反而兀自躲开了。至今问及于此,郭在容坦诚而坚定地告诉本刊记者,就是蛰伏的8年,坚定了他要好好拍亚洲电影的方向。“那些想拍出来的电影,那些想了千百万遍的事情,终于得着机会,哪有时间再去别处耽搁?”
于是,就要从1989年说起。那一年郭在容的导演处女作《雨中的水彩画》就曾在韩国国内掀起“青春电影”的热潮,电影画面澄静,写情唯美,描写了一对兄妹的爱恋,郭在容也成了韩国影坛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只不过这成功太转瞬即逝,甚至之后的整整8年,如何找夫人要钱出去写剧本,成了当时这年近不惑的男人最尴尬的每日课题,他笑着对本刊记者说,你们女孩子根本想象不出来这能有多难受。
“这8年确实比较郁闷,没有什么电影可以拍。当时一方面因为刚刚开放了好莱坞市场,本国电影受到很大冲击,能拍的国(韩国)产片有限,几乎只剩下喜剧片。但是我还是想拍爱情电影,也始终有这样一种信念,那就是一定会有机会的,所以我就不间断地写剧本。比较低潮的时候,一直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就写不出来了,于是就想要到外面的工作室去,就有最难过的事情出现,总是要对夫人说,‘我要出门啦,我想要写个什么什么’其实就是找她要钱,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90年代后期,又赶上亚洲金融风暴影响,前途愈发渺茫,但是郭在容却出人意料地总结说,是心满意足的8年。“你知道么,《雏菊》、《假如爱有天意》等等这些后来影响很好的电影都是在那个时候创作的,至今那段时间里写出来的本子中,没来得及拍的还有很多。现在回过头看,那段日子给了我把很多事情想清楚的机会,这真的很重要。”
《我的野蛮女友》终于成为郭在容的事业转折点,显然,这部电影与当初抱着“改变韩国电影画面阴暗粗糙,说情毫无美感”的处女作《雨中的水彩画》确有差异,但是郭在容告诉本刊记者,他对这部电影满怀感激,不仅因为这之后的那些继续拍片的机会,更因为蛰伏的8年,和《我的野蛮女友》的成功之路,都让他明白,自己该努力的,其实也不只是关于韩国电影。
“关键是,凭什么我们去人家那里拍片子就是荣誉,凭什么我们看人家的电影,人家不看我们的电影?好莱坞是很大的问题,我体会了8年。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就跑去人家那边么?我觉得也不能这样。8年的时间里,我明白自己除了电影,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并且没有比爱情片更适合我创作的电影了。对于观众,我明白适合我情感表达的确是在亚洲的市场,让作品受得住好莱坞的压力,最有效的也还是整个亚洲市场的力量。亚洲人的情感观和好莱坞的情感观本来就不同,就像吴宇森他在香港拍的电影,和在好莱坞拍的电影就有很大不同。我们的共鸣就是在情感上,我把这当成一种发现,一种潜能,怎样更好地和亚洲市场合作,怎样充分地利用这种共鸣才是我在乎的。”
于是,追问他是不是坚定了对抗好莱坞的决心,但是郭在容回答本刊记者说:“我理解的对抗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你死我亡,我觉得好莱坞电影还是要和亚洲电影共存的。好莱坞电影更强调那种即时的消费,也就是你看完了电影从电影院里走出来的瞬间,那种看电影的情绪很可能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亚洲电影肯定不是这样,亚洲电影更多时候是能让你从电影院走出来时,带着电影里的情绪回家。所以亚洲电影有更多的自由化,也不必按照好莱坞的模式去发展,最好的就是以一种和好莱坞电影共存的状态存在。”
“共存并不容易,不仅是说我们仍旧在面对来自好莱坞电影的压力,中国会更深地体会到这一点。我们在花很多时间看人家的电影,可是在西方能有多少人,一年里能有几次看亚洲的电影呢?所以做到理想的共存,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若不是郭在容自己感慨时光荏苒,你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精瘦黝黑的男人已经50岁。郭在容早年毕业于韩国著名学府庆熙大学的物理系,也曾经迷恋绘画,却从临时演员,做到副导演、导演,失业8年而东山再起。问他如何偏偏对电影这般执迷,他却说,一生只能选择做一件事情,甚至大方地补充道:“我不是那么man的人,连喝多了酒都不知道怎么发酒疯,只是不停给人讲故事,所以能写的也就剩下爱情故事了。但这没有关系,我就是想把各种各样的爱情电影写好。你知道对于一个想拍电影的人,有电影可以拍,能一直拍到老,就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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