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下巴”的故事

美丽嫁娘婚纱坊

我老家野鸡岭，外地人要是向村人打听牛进才这个人，没有多少人会知道是谁，恐怕只有整天与名字和数字打交道的村会计知道是谁。不过要是提起“没下巴”这个外号，就连上小学的孩子，也会乐颠颠地跑着给人引路。
　　“没下巴”这个外号的由来，还要从牛进才的童年说起。牛家三代单传，娘生下牛进才不久，他爹就得急病永远的去了。爹走了之后，娘家人曾劝娘改嫁，但娘始终没有这个念头。这样一家人的担子就全落到一个女人的肩上。不管白天和黑夜，也不管走到那里，娘都带着襁褓里的小牛进才。出事的那年，是个炎热的夏天，娘背着刚满四岁的牛进才到远离村子五六里地的自流地干活。娘怕孩子被毒日头晒着，就在地头一棵小树下将孩子放下了。娘铲完一条垄，刚想上去看看孩子歇会时，突然间听到地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娘惊慌的连锄头都扔掉了，当她气喘吁吁、汗流夹背跑到地头时，小牛进才的下巴上已经是血肉模糊，那条狼早跑的看不见影子。送到公社医院，虽然命保住了，但被狼咬过的下巴，以后却总也长不好，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凹坑。这个并非人为的瑕疵，给童年的牛进才带来了无数的屈辱。同学们常常欺负他，一下课就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揪着他的耳朵，让他喊“没下巴”。他在屈辱中，低着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没下巴”……直到那几个孩子带着得意自足的表情走开了，他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上初中的时候，他在社会上结识了几个小哥们，开始整天在外面跑，学会了喝酒、打架等恶习。娘和老师多少次的苦劝，也没有丝毫改变他。后来娘给他娶了媳妇，他才慢慢疏远了那些人。不过从那以后，他的性格完全变了，他不在是哪个懦弱、胆小的孩子了。而是一个好逸恶劳、动不动就爱跟人打赌、时刻转动脑筋占便宜的人。
　　他一生中打过无数次赌，几乎没有腧过。较著名的有两次。一次是输了，但他并不承认失败。另一次是赢了，可留给他的是终生的心痛。或许是这一次留下的伤痛，也让他改变了命运。现在野鸡岭中年以上的村人，还清晰地记得让牛进 才丢脸的那一幕；那是二十多年前发生在一个夏天的故事。那天生产队长领着大伙去锄地，干到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的时候，队长老宋和大伙儿正坐在地头上歇息说笑话。牛进才不知从什么地方晃晃悠悠的扛着锄头上来了。老宋有些生气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一种嘲笑、打趣的口气对他说；“牛老弟，你小子要是敢在大伙面前脱得溜溜光走两步，大哥我放你一天的假，照样记一天工，咋样？”队长说完，就将手头的烟喇叭摁在锄板上蹭了两下，扔掉了。然后扬了扬脖子、带着挑恤自得、轻蔑的眼光看了他一下。这时牛进才不相信似的，眨了眨小眼睛看了看队长，又匆忙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接着随手把锄头撂下了。“头儿，这话可是你说的，谁要是反悔谁就是龟儿子！”牛进才瞪圆了眼睛，伸了一下胳膊又回了队长一句。队长压根儿就不相信这小子会脱光衣服，何况这里还有不少的姑娘小媳妇，他用眼睛得意的扫视了一下人群又重复了原话。老宋的话音刚落，大家就像看世外奇物一样眼睛全聚到牛进才这五短身粗的身上。那家伙看也不看大伙一眼，话音刚落就很麻利地将背心从头上撸下来了，接着裤子也扔到了地上，就在他双手伸向裤衩的时候，那些大姑娘早就吓的跑开了，只有几个老娘们和小媳妇一面咒骂着，一面捂着眼睛背过身去，男人们全笑得前仰后合……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没下巴变成了牛光腚。他老婆和两个女儿也听人说了，羞的好几天出不去门。
　　这事也很快传到大队会计郎老二的耳朵里，他有些不相信。这一年秋天分粮的时候，他到牛进才的小队要一份统计表。当他把统计表做完塞到口袋里，将算盘从秤台上拿下来掖进胳膊里正准备往回走时，迎面碰见了牛进才笑嘻嘻的叼着烟卷，夹着几条麻袋过来了。“牛光腚，你也有资格来领粮。”会计半是玩笑半是轻蔑地斜着眼睛道。牛进才听了并不恼，还是嘻嘻的笑着，郎会计看他并不在意，就居高临下、用傲慢口气对他说；“听人说，你爱打赌，咱今天就赌一下咋样？”他说完就和几个社员哈哈笑起来。“二哥！你说赌什么？！”这时牛进才显然被激怒了，他红了脸将麻袋扔到粮堆上，像要打架似的用眼睛紧盯着会计。“你要是磕一下头，叫我一声“爹”，我就给你五块钱。”会计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卷钱还往对方的脸上晃了晃。他根本不相信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会叫他“爹”，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呢？他刚把那一卷钱往回缩的时候，只见牛进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像小鸡啄米似的，一面连连磕头，一面连连喊“爹”……等人们回过神来，他差不多已磕了十五六个头。“拿来吧！”牛进才刚起来就一把将还在半空里哆嗦的那卷钱拽在手里。“看在大会计面上，便宜了你一回，还差十块钱呢？”牛进才一面将数完的钱揣进口袋，一面头也不回的扔下这句话走开了。“好！你-小子——有种，咱们日后——走着瞧……郎会计铁青着脸，气得将夹在胳膊里的算盘扔飞了，几个人忙着找算盘、另外几个人将还不停咒骂的会计拖走了……
　　或许是从哪个时候开始，野鸡岭的人谁也不敢和牛进才打赌，他也许是从那时开始也不愿跟人打赌，尤其更忌讳打赌时常说的那句话；谁要是输了，谁就是龟儿子。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时代变了，人也变了。牛进才靠着胆识和头脑，最早承包了榨油厂，没多久又依靠贷款在村里办了一家商店，他一下子发了。发了大财的牛进才比过去更忙，不是在商店里忙女儿进货，就是在油厂里和雇工们开玩笑。他对村人还可以，有什么困难他都会多少伸一下手。
　　不过他也有苦恼的时候，有时看见那个满脸褶子仍搽着粉、为他生了两个女儿的婆娘就不高兴。另外一个人就是已经穷的还住在破草房里的老会计，偶尔碰见了已经拄着拐杖的老郎会计，他就会远远地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