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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被大学的校门拒之外面后,神思恍惚的我决定到D市去,去耳闻目睹外面的世界。
当我下了长途客车到达A市的时候天色已晚。“看天越来越黑了,要下雨。”我走出汽车站的时候,这样的话不时地传进我的耳朵。路上的行人看上去也有点急。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向火车站走去。
夜幕刚刚降临,候车室内人很多,不时的有人走过来走过去。第一次离开家,落寞和惆怅伴随着夜色很快的来到我心里。我费了些周折,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我左边那个人戴着个眼镜,一手拿着本杂志在看,另一只手拿着包方便面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嘴里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刺耳。右边的男青年穿着一身很脏的衣服,想必是干活很累了,侧躺在椅子的后背上像是已睡去。在我的斜前方有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说着话。“我以后有机会到云南去看看,看看古香古色的丽江,看看不染纤尘的阿贡雪山。”说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书生气很浓的小伙子。“我跟你说,到澳大利亚去看看吧,哪儿有最洁净的城市,最美丽的建筑。”想必这位姑娘想起了悉尼和它的歌剧院。“自己的祖国有那么多的好地方,到外国去干嘛?我说大家不如到新疆去看看,看看高远的蓝天和辽阔的绿草、迷人的鲜花和新鲜的羊粪。”这位小伙小眼睛,背上背个包,短发。无论声音和笑都像个女孩子。“以后有机会到我们山东龙口去玩儿吧,一个海滨小城。早晨起来,在海边跑跑步,晚霞中和朋友坐在礁石上说说话。这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 说话的女孩儿脑后有一根好看的马尾辫,柔柔顺顺的。象黄昏时分雨后树叶间泻过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她坐在地上两腿并拢着放在胸前。她看上去很温和很安宁象平静的海。我看了她一下,微闭上眼睛。“眼镜”啃咬方便面的声音,又一次在我的耳边聒噪。
“哎,来呀,一块儿坐坐吧。”我睁开眼,看看他们。“哎,叫你呢?”眼镜儿说了一句。“叫我?”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看着他用手指着自己怔怔地问。“对对对,来,一块坐坐吧。”眼镜儿又说。我有点窘地走过去。
“哎,家那儿的?”小眼睛问我。
我支支吾吾的躲躲闪闪。
“怎么不愿和生人说话?”他又说。
“沅水县的。”我说。
“你是个学生。”B姑娘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说。
“你的拘谨,你的神情都告诉别人你是个学生,并且是个中学生。并且第一次离家出门。我说得对不对?”她好像钻进了我的心里。我发愣并感到尴尬。
“哎,还记得我们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个叫《红衣少女》的电影吧,我觉得这部电影是我们那个时代拍的反应中学生生活最好的一部电影了。主角是一个叫安然的学生。”“马尾辫”的话一下子救了我,我松了口气。我感激的看了看她。
“对,当时开放的大门刚打开不久,新的衣服,新的思想走进校园,弄得我们惶惶不安,就如那件没有纽扣的衣服,谁都知道好看,谁都想穿又不敢穿,而安然大胆地穿起了它。”有人接过话。
“我不光知道安然,还知道一个叫安红的。光头姜文在楼底下扯着嗓子喊,安红,安红,我爱你,安红,安红,我爱你。喊累了,又花了十块钱雇了一个人喊。”小眼睛男青年的话让人忍俊不禁。我也笑了一下。
他们说的那个叫《红衣少女》的电影我也见过。原著是铁凝的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剧中的城市是保定市。
“马尾辫”坐在那儿也笑,好看的马尾辫在她脑后不停的跳跃。
不断的有人走进候车室。屋内更加嘈杂。
“铁凝是咱们省的,代表作是《哦,香雪》,是写一个叫香雪的姑娘进城后的遭遇。”马尾辫说。
“她出生在北京,在保定长大,在一个县做过老插。”眼镜说。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毡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舒缓悠扬动人的歌声在一个地方传出来。
“真好听这首歌。”小眼镜男青年说。
“咱们国有两首民歌被收入进了世界民歌大全,这是其中一首。”眼睛说。
“那首歌是《茉莉花》。”B说。
“《茉莉花》是一首环保的歌。”小眼镜男青年说。
“这和环保有什么关系?”眼睛说。
“你听啊,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告诉人们要爱护花草。”小眼睛说。
大家笑一下。我也笑。
“外面下雨了。”有人说。我扭头朝窗外看去,这时门口有几个人手里拿着东西顶在头上走了进来。
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在灯光下闪烁,只是夜显得朦胧。
我走进雨里。夜晚,雨有点凉。我在路边的站牌前停下。路上少有行人和车辆,晦暗的灯光和空旷的街道显得寂寥而悠远。有一男一女勾肩搭背嬉闹着在对面的路灯下走过,脚下不时的有水花溅起,“咯咯咯”的笑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是那样的肆无忌惮而无所顾忌。 他们打打闹闹的的身影让我有一股悲哀在心里划过。雨好像大了,灯光下雨点有点稠,路上开始有了一片片的积水。有一辆摩托车怪叫着在雨中驶过,溅起来的水花飞到了行人身上,“你爹死了?”有人冲着飞过去的摩托车喊道。“真他妈个*的缺德。”有人狠狠的骂。
“坐车吗?”有一辆出租车停在我前面不远处,从摇下的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来冲着我说。我急忙摆了摆手。那位师傅的车开走了。
朦胧的雨,朦胧的夜,茫然的我。新地方的新奇,城市的缤纷,在这样的夜里变得陌生和单调。
“哎,你在这儿干吗?”我扭头一看。是马尾辫女孩儿朝我走过来。
“在这儿呆一会儿。”我说。
“现在雨大了不少。”她说。
“下雨呢,你怎么也出来了?”我说。
“坐得时间长了,出来透透气。”她说。
“嗯,你的朋友们呢?”我说。
“我和他们并不认识,在候车室等车,碰见了,都是年轻人在一块儿说说话。就象和你。”马尾辫说。
“莫非你也是一个人?”我说。
“嗯,和你一样,不过又不一样。”她说。
“怎么不一样?”我问。
“我是回家,你是从家里出来。”她说。
“你是回家?”我更加糊涂。
“我在这儿上学呢。这不放假了,回家看看。”她说。
“大学?”我说。忍不住认真的看了她一下。
“嗯。”她说。
“几年级?”我说。
“一年级。”她说。“你呢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我不愿把我高考落榜的事告诉一个陌生人,更何况我的心情和那时的天气一样糟糕,我支支吾吾地看看四周。雨好像大了,积水里气泡不断的变化。
“生活中遇着挫折了吧,给我说说,或许我有过那样的经历,或许我能帮助你,毕竟我比你大几岁。”她看着我说,我不敢看她,只是看着清冷的雨。
她也不再说话,看着路灯下闪闪烁烁的雨滴,看着偶尔路过的行人、车辆,看着积水里面溅起的水泡。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吱吱嘎嘎写个不停,就这样好奇,就这样幻想,这样孤单的童年。、、、、、、、”一辆好看的车响着罗大佑的《童年》远去了,这样的歌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让我哭笑不得,让我落寞惆怅的心绪又添伤感。
“愿意听这首歌吗?”她的声音听上去总是那么甜润悦耳。
“那样的生活对于我已成回忆,这会儿这首歌给我的是伤感和愁绪。我就像一觉醒来,忽然间明白那该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日子,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那么美好的光阴我象扔破鞋子一样把那段日子挥霍掉了。我不是在和那段日子说再见而是日子在离我而去。”我说。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话语,她的微笑,她的马尾辫,告诉我她是一个善良可爱纯真的姑娘。我不再对她有所顾忌。
“哎约,就这么点事你就这么悲观。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走在曲折坎坷的道路上,这是一;二,人和人的不同很大的一点是在遇到坎坷时的心态,有的人站起来反省一下自己继续朝前走,有的人起来后,想一想恐怕再一次被摔倒或者想到越过坎坷的艰难,停了下来。其实,你应该做前者,鼓起勇气来准备迎接人生另一个美好的开始。”她说。
“这样美好的日子我还会有吗?。”我说。
“要相信生活在向你关闭一扇门的时候,已经向你打开了另一扇门。只要你对得起生活,生活不会亏待你。”她娓娓地说。我苦笑了一下。
夜深了不少,雨在灯光下泛着晶亮。灯光不在朦胧,璀璨了不少,有微风吹过,灯光忽而摇曳几下。
“我一直用一个比喻鼓励自己,每当我懈怠时我就用它来督促自己。”她笑了一下,我更加用心的听。“你不会认为我在卖弄吧。”她说。
“怎么会呢,还没有人这么帮助过我。”我说。
“如果你遇见了一只狗,不要跑,你跑得快,狗追得急,你站住了,狗也就站住了,你弯下腰去捡起一块石头来,狗就逃之夭夭了。挫折是一只狗,躲避只能让困境更困。所以在挫折面前我们必须学会弯下腰去捡石头。”她说。
“你对生活怎么会有这么深的体会?”我说。
“第一次高考,我也没考上大学,和别人一样我也找了件事干,做起了倒卖衣服这样的小买卖。也没想什么,好像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象课本上写的那样,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可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见这么句话:高中毕业还不是和咱一样卖衣服,还不一定能卖得过咱,上那破学有啥用。还有一次,我去了初中时的班主任家里,她对我说谁谁考上了哪所大学,谁谁考上了哪所大学,言语中流露出来的尽是自豪,她的自豪深深地刺痛了我。几经考虑我又回到了离开一年多的学校,经过努力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考上了这座城市的一所大学。”卖了一年衣服,又考上了大学。要知道,这样的事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这是需要相当的毅力和恒心的。霎时,一股子敬意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雨还在下,路灯下的行人,雨中的车辆看上去有几分浪漫,有几分温馨。
“哎,怎么不说话?”她问我。
“找不出能代表心情的话。”这是我的心里话。
“是吗?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她笑一下。
“感谢是远远不够的,还有幸运和福分。”当时我并非恭维她。
“瞧你说的,你这样的话我可承受不起。我其实没对你做什么,我们只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碰见了,我看你是个老实人,就和你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而已,说不上什么帮助。你别想那么多。”她说。
笨拙的我无言。
“开往烟台方向的321次列车进站了,有上车的旅客请上车。开往烟台方向的321次列车进站了,有上车的旅客请上车。”车站的喇叭里播报着列车进站的车次。
“我要上车了,再见吧。”她说。
“我还能见到你吗?”我说。
“会的。一定会的。”她说。“记住,好好努力吧。”
我有些激动。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好看的双眼,她好看的马尾辫。
“我走了。”她说。
“嗯,我送送你吧。”我说。
她“嗯”了一下。我和她朝候车室走去。
候车室里有不少人已站成一排井然有序的向检票口走去。
“别送了,别送了。”她说。我站在一边看着她在队列里向前移动着脚步。忽然,她回过头来,说道:“明天回家吧。小弟。回家吧。”顿时,我感到有眼泪要溢出来。
检过票后,她回过身来,向我挥了挥手臂,我又一次看见了她好看的双眼,她好看的马尾辫。我急忙伸出手来,向她示意。我没有对她说“再见”,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向她祝福,祝福一路平安,每天都是快乐的日子。
她走进了站台,我呆呆的站在检票口的铁栅栏旁。列车长长的笛声告诉我她已走了,去了自己的家乡。
她走了,雨却没有停下来,整整的下了一宿。
第二天雨停了,是个很好的天气,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这座城市格外洁净美丽,像一个刚刚淋过浴的披着秀发的南方女子。那天我没有到D市去,天一亮我乘早班车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后来,我没有回到学校去。当然再后来,我也没有见过她。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已过去二十余年了,我也清楚,以后的日子里我是不可能和她有见面的机会的,而我只能在心里保佑着她的平安,祝愿着她生活的幸福。我有时会想象着她现在的样子,或许岁月对她的容颜早已改变不少,或许她的秀发早已不在梳成马尾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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