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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门最大限度的开着.几丝热乎乎的风顺着敞开的门飘进拥挤的教室,迎合着左右墙上的几个窗口形成小小的对流.让人心理儿上感觉轻松凉快了些.课间操刚刚结束,红英一回到教室就一头扎进书堆,啃起书本来.下午就要会考了,怎好再不争分夺秒的多看上几个字.
红英心里默念着,手上的笔飞快的舞着.唰唰唰在纸上留下一串串似清非楚的字儿.邻桌的王静敲了敲挡在红英脑袋前的书本,示意去打壶开水.红英点了点头,眼睛忙在书上又溜了一行,才将书页一折合上了.
两个人拎着大大的空暖壶走出了教室.嘴里的话题始终没离开下午会考的事.水房里挤满了不同级的男女生,门外几个刚刚到的学生向里伸了伸头,干脆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按原路返回了.
“又这么多人,天这么热,唉,都不怕挤爆炸了”.红英边嘟囔着身子却也挤进了人群.
“那又有什么办法,这就是竞争”.王静回应着紧随其后.
水房里的温度刹时涨高了好几度,水压大的发出战前的号角声.似乎警示着黎明前那吞噬光明的黑暗即将扑来.红英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暖壶,一厘一厘的向水龙头靠近着.
终于,这个热气腾腾的水龙头暂时属于她们俩,两个人深深的呼了口气,依次接起水来.“今儿的水开的真好,瞧这气压大的象轰炸机一样嗡嗡的震响,我的耳朵…..”红英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哗啦啦的热水夹杂着暖壶胆亮晶晶的碎片从壶底瀑布般的冲下来,全然浇在红英从膝盖向下的整条右小腿上。红英直直的朝后仰了过去,身后的人没能接得住她。王静慌忙放下手中的壶,“快,快点帮我扶起来”。人群中几个男生这才缓过神儿来,七手八脚的将她扶起。“没事,我没事。”红英笑着边拽了拽紧贴在腿上湿透的裤子,被王静慌忙扶到就近的校医务室。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裤子脱下来,快”。医务室的张阿姨急声呵到。红英这才慌忙将裤子向下脱,可是整条右小腿上几块肉皮随着裤子一起掉了下来,露出红嫩嫩的肉,象刚刚烤熟的火腿肠。一股火辣辣的灼热的疼痛袭来,犹如在伤口上撒了辣椒面。红英咬着牙,泪滴混合着汗珠嘀嘀嗒嗒的从脸上淌下来。“下午就要会考了,我该怎么办”?红英终于憋不住内心的焦急和担忧,掩面失声大哭起来。
她是多么努力的学习,准备迎接下午的会考;她是多么想考出一个好成绩寄给远在他乡的父母,宽慰一下他们的内心。在老百姓看来只有让孩子念大学才是摆脱贫困,飞出土窝的唯一出路。可是,现在…..
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过,红英的姐姐和一名司机急匆匆的奔进医务室。看见妹妹红红的腿上鼓满了水泡。心疼的将妹妹抱上车,离开了学校。
望着渐远的校园,红英深深的叹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眼角的几滴余泪静静的淌了下来。整个身子瘫软在车座上,象被抽出了骨头。“远了,更远了,大学的校门”。红英心里默念着。孰不知她正慢慢的远离着这个充盈着梦想的世界,象另一个世界靠近着。
红英暂住在姐姐工作的工厂宿舍里。这几年都是姐妹俩相依在一起。四年没有和父母见上一面了,姐姐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自然也承担起做父母的责任。
红英每天只得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静静的数着开学的日子。
今天是红英最高兴的日子。她可以背着书包上学了。虽然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又回到这个拥挤的教室,又坐在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课桌前,还有她最要好的同学王静,又在一旁敲响她的课本,一切又回到了她充盈着梦想的世界。
时间象平日里一样遵循着它固有的规则向前走着。下课铃响了,几个活跃的同学象开了闸的水冲出教室.红英还在低着头津津有味的读着.突然,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头被拼命的向后侧拽去,眼睛和嘴歪向一边,嘴角慢慢流出白色的液体,双手紧紧攥成一团,浑身抽搐不停.她大声的喊着:“救命,王静,快救救我”。可是,此时的呼喊与挣扎都是无意义的,别人无法听得到。那种扭曲变形的世界真的让她仿佛走进死亡窟,内心的恐惧、颤栗已征服了她渺小脆弱的躯体。
她缓缓地睁开眼,有些辩不清眼前的是非。一个个熟悉却又模糊的面孔晃动着。
“我怎么了,我好怕”。
班主任岳老师向前走了走,“醒了就没事了,不用怕,你家里有没有这种情况的“?
“没有,怎么”?
“没有就好”。岳老师松了口气:“医生初步诊断为癫痫”。
“什么”?红英睁着吃惊的眼睛灌满了泪水。她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窟,直冻僵了整个躯体与灵魂。回想起发作时魔鬼般狰狞的邪恶势力,不禁吓的浑身抖了几抖,后背冒出几丝冷汗。那是任何人所体会不到的人在有意识的时候活生生的被死亡侵蚀、撕扯、咀嚼的体无完肤。
从此,红英很后怕,身体稍有不适就会联想到复发。许多身边的同学敬而远之,这令她内心深处又增添了几分自责。她真的不想让自己扭曲变形的脸吓到别人,不想给别人带来任何因她而起的恐慌与骚动。渐渐的,恐惧、自卑、自责结成厚厚的茧,将她原本有些自闭的心封的严严实实。
几次复发后,红英毫无选择的再次离开了她梦想寄托的校园。看到身边走过的大学生,她总会羡慕的盯着人家,心里几度酸楚慢慢的吞咽着。
姐姐带着她去了淄博一家专科医院,想再次确诊一下,抓住最后一点点希望。但是这个世界没有给她留一点点缓和的余地,她被真真实实的确诊为癫痫。从此,每日与她相伴的将是大把大把的药粒,还有时时担心发作的恐慌,发作后留给她的惧怕和意识的残缺,以及面临生活的压力、自责、自卑…..混乱的交织在一起,将她完完全全的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在医院里,红英才发现这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竟生活着这许多的人。有几岁的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时不时的抽搐着,她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世界的美好;也有中年男子,正说着话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不醒人世,妻子哭着在一旁抱着丈夫,尚还蹒跚学步的孩子用小手拽着爸爸抽搐的手指,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为什么会这样;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同自己一样上学的学生…..他们的眼神中流露着强烈的企求,他们企求上帝能否给他们一个重生的机会,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健全的精神世界;他们企盼着和正常人一样好好的活着,努力不被这个世界遗弃。红英的心碎了,眼前的一切震撼了她。
红英紧紧地搂着姐姐,似乎时时都会被另一个世界的魔鬼抓到,拖走。
“姐,我怕。”红英怯怯的。
“不怕,我们要战胜病魔,让它对我们有所畏惧”。姐姐握了握红英的手。
姐姐带着红英,拎着大包小包的中药丸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次花去了家中不菲的钱,她的内心更加愧疚了。
头顶的天空灰怯怯的,让人心口有些闷。眼前似乎空寂的沙漠,光秃秃的没了前进的路。
回想起那企盼的眼神,那抽动的身躯,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吗?红英一次次问着自己,寻找着答案。
她试图努力的拨开包裹在内心的一层层茧。她不相信这就是她的命运。虽然她曾一度的自暴自弃,甚至想过结束。但心中那么一点点顽强还是将她拉了回来。
窗外的天好晴,人的心情也爽朗了许多。红英正伏案写着黑暗、孤寂、恐惧却又挤进一丝阳光的“另一个世界”,桌子的右上角放着一本大学语文自学教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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