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影教父林权泽：真想烧掉前50部作品

烂泥

　今年73岁的林权泽，共拍过100部电影，是韩国影史上拍片最多的电影导演。这位韩国媒体眼中“固执的老头”，一直专注于展现韩国的传统文化和保护本土电影，“为了保卫韩国电影，我们甚至可以去死！”

　　文/李俊

　　个子不高，走路缓慢，但腰板挺直；头发半白，却仍然根根倔强地向上生长。

　　韩国教父级导演林权泽已经73岁，走过来和记者握手，你仍然能够感受到和他年龄不匹配的力量。他的说话声音慢，但是字字掷地有声，而且每一个发音都是从胸腔里冲出来。所以，他接受访问就成了一项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林权泽的助手在一旁不断地提醒记者如果连续问10分钟，他可能就需要暂停，休息一下。

　　对于韩国电影而言，林权泽是块活化石。他从26岁执导首部影片《再见，图们江》起，已经拍过100部电影，是韩国影史上拍片最多的电影导演。他的100部作品，被称为韩国电影界的“人间喜剧”。2000年，他执导的《春香传》是第一部入围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的韩国影片。两年后，他又凭借《醉画仙》拿下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他还获得过柏林电影节的终身成就奖。

　　面对这些荣誉，坐在记者面前的林权泽仍然朴实、谦逊，像个只对电影感兴趣的老顽童。“教父？我真的不敢当，我也最怕人家提我拍了100部电影。老实说，现在你们看到的所有电影，没有一部是我满意的。每一次回头看，我都能找到很多漏洞，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为了电影，我们可以去死”

　　韩国媒体形容林权泽为一个“固执的老头”。因为，他向来排斥所谓好莱坞式制作的模式，认为“当所有的电影都分不出国籍时，那文化的末日就要到了”。

　　在林权泽的电影里，有着浓郁的韩国气质，他专注于展现韩国本土文化。他一直都有个雄心，“任何人看到这部电影，就知道它一定是韩国人拍的”。

　　1993年第一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林权泽带着自己的电影《悲歌一曲》来参赛。他告诉记者，“当时我一点自信都没有”，在此之前，他没有拿过什么国际性奖项。该片甚至在韩国国内也不被看好，很多发行商认为这样的片子根本不会有人看。有人甚至认为：“林权泽只会拍那些没有人看的片子。”

　　然而，《悲歌一曲》获得了这届电影节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该片讲述为了不让传统艺术“潘索拉”失传，父亲将美丽的女儿双眼弄瞎，将她永远留在“潘索拉”的世界，也留在了悲惨的未来。该片成为林权泽电影风格最为圆熟的一部作品，影片犹如一曲沉重凄美的民族艺术挽歌。

　　直到现在，非要在100部电影中找一部林权泽满意的作品，《悲歌一曲》仍然是首选。“我是带着责任感拍了这部电影，要让老百姓知道，‘潘索拉’原来是这样一种艺术形式。”同时，该片也创造了1993年韩国电影最高的观影人数，仅一条院线就有105万人次观看。

　　除了拍电影外，林权泽对保护韩国电影的活动，都冲在第一个。1998年，62岁的林权泽与姜帝奎、金基德等7位知名导演来到光华门前，抗议政府降低韩国电影在本国院线配额的协定。他们统一剃了光头，怀抱着自己的遗像，为韩国电影争取空间，“为了保卫韩国电影，我们甚至可以去死！”

　　这场著名的“光头运动”，迅速换来了韩国电影产业的井喷。林权泽的作品也开始厚积薄发，《春香传》、《醉画仙》等在国际影展有所斩获的影片，都是在此后拍摄完成的。

　　“电影对我来说，是与生俱来的职业，我对电影非常狂热，我也不会做其他的工作，”林权泽坚持认为，“电影应该对社会起到积极进步的作用，过去我没做到，现在我拍的电影已经具有积极的意义了，它们在传达一种健康向上的信息。”

　　不轻易涉及爱情

　　林权泽周围的人，经常会问他：“除了拍电影、吃饭和睡觉，你还有其他的业余时间吗？”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似乎他的人生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任何其他的部分了。

　　林权泽属于大器晚成的导演，年纪越大，作品就更加老到和圆润。从他个人从影经历来看，在1962到1973年的11年中，便拍摄了50多部电影，而且大多数质量低劣。这50部电影也是林权泽现在羞于提起的痛，他会直接告诉记者：“我经常想，如果我能找到这50部电影，就一把火把它们都烧了，最好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因为忙于电影事业，林权泽40多岁才结婚。但此前，他却凭借《种女》一片，将韩国女星姜受延送上了威尼斯电影节的影后宝座。姜受延表示：“我觉得很疑惑，作为一个男人，他当时拍这部电影时还没结婚，怎么会如此了解女人的心理，可以挖掘得如此深？这应该是源自他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

　　林权泽透露，在自己的前60部电影里，他几乎没有涉及过爱情。“因为我自己谈恋爱很晚。自己都不懂，所以没法拍。后来我想拍爱情电影的时候，周围的人就说，你连恋爱都没谈过，凭什么拍爱情片？”

　　“别人视而不见的东西，我肯定很细心地研究过。”林权泽将理由解释为“好奇心强”，“不然我这么大岁数，可能也不能拍那种表现轰轰烈烈的爱情的电影。现在我还能拍，说明我还有点观众缘，还没被淘汰。”

　　成家，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子，林权泽认为自己对情感的把握能力越来越好。但他还是不会轻易去拍爱情片：“我似乎就是‘一根筋’的那种人，除了电影之外，在其他方面比较淡薄，其实我连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爱情电影都没拍过，我更愿意关注主角们的命运。”

　　今年秋天，林权泽的第101部电影会在韩国开机，影片讲述一个韩国造纸业人的悲欢离合。“我会把这部电影看成自己崭新的开始，像新人一样重新起航。”林权泽说。

　　B=外滩画报

　　K=林权泽

　　过去的50部电影就像一个噩梦

　　B：你在早期的11年里，就拍了50多部电影，当时这么高强度的拍戏，你在片场是怎么度过的？

　　K：那11年，我确实拍了很多电影，有的电影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去拍的。那时我完全是在片场过日子，甚至到最后，到休息日的时候，该怎么去过，该怎么去安排我的生活，我也都不知道了，甚至连度假这件事都忘记了。

　　B：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繁忙地拍戏呢？还是像香港电影黄金时代一样，电影市场好，所有人都忙着赶紧把电影拍出来？

　　K：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拍了50部电影。其实，我真的很想把那些电影丢掉、烧掉或忘掉，永远不去想。但是，这50部电影毕竟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甚至把自己的名誉和命运都交给了它们。再来看这50部电影时，也能看到我年轻时的能量，或者说活力吧。想扔掉，又有点舍不得。

　　B：你的《悲歌一曲》在参加第一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时，就获得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当时有没有想到会获奖呢？

　　K：想都没想过，我对自己的作品总是没有自信。拍完每部片子，我都不会回头再去看，除了宣传的时候。因为每次看，我都会发现很多缺陷，有一些小缺陷，我可能不会恼怒，但是我会想当初为什么这样设置，而没有别的方法，这些想法会让我很恼火、很生气。为了让自己心情好，我就努力不回头看。

　　甚至我觉得，我这一生，不会有一部让我完全满意的作品，因为每部片子都多少会有缺陷。我觉得当我走完这个电影人生，尽量能让缺陷越来越少，尽量让自己的作品达到完美，不是完全的完美，而是尽量的完美，就已经很足够了。

　　B：《醉画仙》代表着你创作的高峰，对这部电影，你个人的感情色彩是不是最浓的？

　　K：这部影片主人公和我本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他是个画家，小时候是个孤儿，从小漂泊在这个社会上。我虽然不是孤儿，但是因为战争的原因，从小就离开了家。他从20岁开始成为一名画家，我也是从那个年龄开始成为一名导演的；而且我们也都是40岁左右结婚的。

　　尤其到了晚年，这个画家已经杳无音讯了，他的朋友都觉得他不会死的，肯定到什么山上成仙了。这个画家在人们心中已经成“仙”了，可见他在画画中投入了多大的精力，他是多么热爱画画。所以，我在拍摄的时候想，拍摄这样的人生，我也要学习他这种精神，我虽然不能成“仙”，但是我投身于我热爱的电影事业。现实中，对于这个画家的记录很少，因为我看到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于是我就把在剧本中缺少的东西，用我自己的感悟融汇到里面。所以这部电影不是虚构的，影片中缺少的东西，我都用自己的生活去充实起来。中国、韩国电影都进入了低潮期

　　B:导演这次来上海国际电影节做新人奖评委，应该也看了很多电影，对中国电影有什么新的认识和感受？

　　K:此次来参加电影节，我只看了两部中国的片子，所以，我对中国电影不敢讲有什么新的观点。中国有很多优秀导演，像谢晋导演，还有第五代导演，他们的水准都非常高，也有很多影响世界的优秀作品。

　　但我个人感觉，中国电影现在好像也进入了一个低谷。这也很正常，每个国家的电影在不同时期，都会遇到低谷和高峰，有了高峰就会有低谷，经历过低谷才能重返高峰。这个都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是很正常的阶段。

　　B：那么在你看来，韩国电影现在处在什么阶段呢？

　　K：韩国电影曾经有过一段繁荣期，在那个时候，大家应该掌握好一个度，但是他们没有掌握好。由于大量的投资涌入，很多导演也没有认真地去拍电影，导致韩国电影现在也进入了一个低谷时期。如果大家把握好度，相信不久的将来，韩国电影还是会恢复到繁荣时期。

　　B：你的作品比如《醉画仙》、《春香传》，都饱含韩国的传统文化，但是韩国影坛这样风格的影片，除了您之外好像后继无人，不知道导演自己对韩国传统文化有没有这样的担忧？

　　K:我对韩国传统文化的继承有很大的遗憾。在当年的韩国电影界里，我还是唯一的，只有我一个人在拍这种片子。基本上来说，也没有什么竞争和压力。但是如果失去传统文化，我会感到非常惋惜，因为亚洲的文化和西方的完全不同，不能让我们的东方文化被西方文化摧毁和践踏。一定要有人去传承我们东方文化的艺术，也算是我的一个期待吧，我期待年轻的一代形成对自己文化的一种爱。

　　当然，我感到荣幸的是，现在年轻人中也有一些人逐渐对自己的文化、传统艺术感兴趣。虽然还不多。他们是新生的力量，通过新的视野、观点，传承我们的艺术文化，再把它传播到世界各地。那会比我过去做的更好一些。我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一个桥梁的作用，期望以后的年轻人会比我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