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语

半根烟

正是盛夏。新民想租个凉爽清净的地方爬格子，最后看中的是半山腰处的一间老房子。如今很难看到这样的房子了。这种房子当地老乡叫它干打垒。房的四壁是用潮湿的土夯打起来的，经过了几夏的暴晒，土已干透。冬暖夏凉。看房子的那天，正好是个大晴天，走进房子，一两束阳光从瓦隙透照进来，光影的组合，奇妙迷离又虚幻。新民心里的那份浮躁同灰尘一起瞬间就退到了门外去了。立于门前，放眼收拢半个城市。最叫新民喜欢的是，门前不大的一块平地上，有个石碾子。有了这石碾子，这里就有了几许农家味道了。新民欢喜地当天就搬了进来。

新民真是喜欢了这个地方，晚上写累了，出门坐在石碾子上仰视一天星月，俯瞰半城灯火，不时有山虫鸣唱。稍微歇息后，入室掩门，开灯铺纸，文思泉涌，下笔悠悠，不觉已雄鸡高唱。

山中几日，胜过闹市一月。一月后，午夜梦中：新民推门欲出，见碾子上坐一女子背他而坐，一袭白衣。看腰身十分窈窕。怕惊吓了女子，他干咳了一声。女子转过脸来，一脸满月微笑。十分漂亮。月下美女，红袖添香。是文人求之不得的美事，新民暗喜。可在这幽谷半夜，还是有点悚然。硬着头皮问了句：“你……不是……鬼吧？”

女子笑：“你的声音在颤抖。害怕了？”

见女子说话与常人无二，便放开胆子走近了些。说：“既然你不是鬼，我就不怕了。”

女子：“呵呵。总看你灯亮着，想你一定是文人。我最喜欢看文人写作。今晚天热，睡不着。没想，惊动了你。”

新民想请女子房内一坐时却醒了。次夜，女子又入梦中。要新民打开窗户，她站在窗外看他写作。窗外有佳人，文思泉不涌。俩人便一里一外的说话。

新民：“我觉得你就是鬼。不然怎么会夜半而至？”

“要是鬼，你怕吗？”

新民：“遇到这么漂亮的鬼，不怕。你给我说说，鬼都在干什么？”

女子沉思不语。新民再三要求。女子说：“那就说我吧。我到了奈何桥上，孟婆迎上来，要我喝她的汤。说是喝了汤，就能忘了在世时的事情。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我不想忘记，推说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又折了回来。我看到亲人和朋友在为我开追悼会。真让我感动。”

新民惊醒。再夜，女子再入梦。还是窗外。续接昨夜的话题：“悼文里我是个多么好的人啊！我知道，悼文的起草者在我活着的时候总是伤害我。既然我这么好，他为什么总要伤害我呢？”

新民醒来大汗淋漓。天已大亮。出去买来纸钱。天擦黑时，在一十字路口旁画了一个圈，很圆。口里不断地念叨：可能你是冤死的。可冤有头，债有主。今晚不要来了。我已经3个晚上没有合眼了。拜托拜托。

是夜，果然平安无事。新民却没了睡意。走出门外，坐在石碾子上长叹：女鬼呀，女鬼，你是怎么死的呀？为什么总是找我说话呀？

新民回到房内，习惯地坐在窗前，习惯地拿起了笔，突然大叫一声：啊——书案上一页白纸黑字：

不要问我的死因。反正是不在世了。我只想找起草我悼文的人问问，为什么要把我总结的那么好？可是那口孟婆汤，使我忘记了起草人的模样，也回不到曾经熟悉的地方。我想找回我的历史。我的伙伴告诉我，只有老房子是历史，愿望只能在老房子旁边才能实现。可这样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

我看见了人心里的真鬼。它就藏在一个又一个人的心里，不肯出来。